本文談電影。朋友推介下，上星期趕在落畫前看了韓國電影《北寒諜戰》（中國大陸譯做《特工》）。最初以為是一般的「諜戰類型電影」，看完才知道，是在類型電影上拍出了不一般的深度。本文是我的觀後感。最新消息，下月舉行的韓國影壇盛事「第55屆大鐘獎頒獎禮」，在9月21日公佈了各獎項的入圍競逐名單，當中《北寒諜戰》獲得12項提名。

先簡介電影的故事梗概。《北寒諜戰》改編自真人真事。所說的是韓國國家安全部情報員，代號「黑金星」的事跡。事件背景是1990年代中，韓國國安局為了調查朝鮮是否秘密製造核武，派黑金星用辦法接觸及深入朝鮮境內。黑金星化身商人，藉詞想與朝鮮做生意，透過拍廣告形式深入朝鮮實地，刺探核武訊息。黑金星幾經波折，不但成功與朝鮮外貿部處長交朋友，更成功與金正日會面。其間，因為那位外貿處長真心誠意想透過廣告業、帶動旅遊業，令朝鮮經濟有突破，救民於水火；於是即使對黑金星的動機有懷疑，但也沒得揀，以最積極的態度跟黑金星配合。最終，二人在合作過程中產生了深厚友誼。當黑金星在朝鮮拍廣告的計劃愈來愈具體，即是離收集核武訊息愈來愈接近。不意，卻碰上韓國總統大選，執政黨勢危。為保住執政黨自己的權力和利益，執政黨與國安部做了一些特別安排，總之是不惜犧牲黑金星、包括他順利開展，將會多方得益的長遠合作項目。

以上是故事梗概。可以談的地方很多。本文只談印象最深刻，最刺激思考的其中兩點。

第一點：對普通市民，非政治既得利益者而言，政治，我們懂嗎？這很震撼的詰問，跟上文交代故事梗概是說「韓國執政黨與國安部做了一些特別安排」有關。電影的真實背景為1997年底，金大中第四次競選總統，對手是執政黨候選人李會昌，以及另一位沒勝出機會的李仁濟。金大中主張跟中日美也搞好關係，也主張對朝鮮進行雙邊會談，政綱著力改善經濟。總之，金大中的聲望及支持度節節上升。執政黨為了不想輸，最後只好使出蠱惑招數。蠱惑招數是請朝鮮幫手製造恐慌，拉低會對朝鮮示好的金大中的選情。

要朝鮮搞破壞，即是令朝韓關係惡化，本來是不符合派黑金星滲入朝鮮的國安局崔主任意願的，因為這會破壞他進行中的原計劃。但是面對執政黨會輸，新政黨上台一定會重組國安局、即是崔主任會失業這殘酷現實，崔主任選擇先保住自己職位，先令執政黨贏得選戰。於是，崔主任千方百計跟朝鮮外貿處長在北京私會。成功私下見面時，崔主任代表執政黨提出以巨額美金做酬勞，收買朝鮮在大選前炮轟板門店，拖低主張跟朝鮮溝通的金大中的選情。討價還價中，電影對白相當精彩。其中有一句，是韓國代表點破朝鮮困窟的處境。韓國崔主任（即黑金星既上司），說：我們需要敵人，你們都需要敵人。

這話太高深了！我先解釋為何認為這話高深？韓國執政黨需要朝鮮做反派、做韓國的敵人去拉低金大中選情很容易理解。而一語道破朝鮮金正日也需要敵人、不一定歡迎金大中就很到位了。要明白，只要朝鮮「有敵人」，不管是韓國或美國，金正日才有藉口長期掌握軍權，而且權力高度集中在自己手上。這就是《北寒諜戰》非一般之處。它不是一般賣弄驚險情節的諜戰片。《北寒諜戰》在諜戰類型上跟你談政治、思考政治為何物。

電影內：「我們需要敵人，你們都需要敵人」一句之震撼，是令我想起香港。政治處境是多變、動態的。我這「想起香港」，是針對最近一年新特首上任後的香港；一個樹欲靜、對動員狀態已感疲勞的香港。出於某種原因，最近一年，執政的特區政府之外，有兩股力量很積極地建構公敵，製造仇恨和撕裂。我不可以說得太實，政治，一簡單化說死說實，就九成失真，不是原來那回事。總之，「我們需要敵人，你們都需要敵人」值得大眾慢慢細味。「存在敵人」之需要及製造，很多時，是一場「政治」。

回頭談朝鮮半島。沒錯，朝鮮由金氏家族集權執政，經濟沒發展；一遇天災疫症，最淒涼的是人民。可是，相比之下，民主自由、總統由選舉產生的韓國，同樣有很多扭曲之處。兩個鐘頭的電影篇幅有限，電影只談了政黨選舉中的蠱惑招數；事實上外國力量介入，電影沒時間多談。韓國一如日本，凡親華、或美國不中意的政權，都沒有好下場。

以下是第二點。

黑金星知道崔主任背叛了原計劃時，很沮喪地反問自己：為何要做間諜？我代黑金星再多問一句－－為何要做間諜？我明白政治是甚麼一回事嗎？

當代以選舉文化為基本的那種「政治」，只計較選票及選戰輸贏，他們不會真講大仁大義和理念。民主選舉表面上不極權，彷彿很美麗，卻很可能要多髒可以有多髒！

崔主任遊說黑金星做特務時可以很為國為民；但是，當執政黨有敗選兆頭時，崔主任和執政黨力保的是短期目標；長遠而為國為民的事，絕對可以犧牲！政客，以及政客的馬仔，為的是私利實利，不是國家。選舉文化先天就是以煽動為主的大型廣告速銷活動。選舉過程燒錢，於是政商勾結在韓國已成為根治不了的結構性弊病。韓國總統凡落任，八成都被追究貪腐，成為舉世知名的高危行業。

文章結束前做總結。一般人都知道朝鮮有問題；卻不是太多人知道，行資本主義、民主選舉政治的韓國，問題其實也不少。朝韓彼此都面對不一樣的困難。

舉例，有人會認為，朝鮮是極權國家，沒人權；韓國人權怎也好一點吧。未必。資本主義社會運作會以法律包裝和保護剝削，是另一種形式的沒人權。以韓國娛樂圈為例，仍然存在不少黑社會式的運作，所謂經理人公司可以合法地逼藝人拍裸照、接客賣淫。說不合理嗎？但你已簽約。此外，亦有借錢整容、再設下債務圈套去套你。這些，通通都沒違法。2009年自殺的張紫妍，因被性剝削而自殺。結果，無人被查辦及起訴。再多舉一例，韓國邪教甚好，朴槿惠也疑似是受害者。

一口氣數了韓國的各種問題，只想指出，《北寒諜戰》的好處，是電影深刻而公平地呈現了朝鮮和韓國的扭曲之處。基本上不算醜化朝鮮，更沒有美化韓國，是一部分寸很準、很穩的寫實政治電影。所以我認為，《北寒諜戰》在諜戰類型上取得不一般的成績。

原圖：電影劇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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